霍中意直面元白，不由自主地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但元白似是唬人，那般吓人仅一瞬，忽然就如沐清风，周身那些紧紧缠绕的杀气和死气，仿佛冰雪一遇冬日暖阳，以极快的速度冰雪消融。

元白摆出一副前来劝说的好好先生模样，点了点头后，又意有所指道：“好一个天意所指，莫非是中意昨夜无意间窥得自命，察觉一丝不善端倪，怕就怕在老天爷迁怒于此，让自己白白沾染了这份孽缘，难有善终，今日这才急急忙忙前来补救来了？”

魏杨两家都不是傻子，元白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他们自然听得明明白白，加之他们先前就因为霍中意的直白言语而心有芥蒂，这会元白此言一出，对于霍中意的反视之心，愈发坚定了。

霍中意定然是因为这次卜算一事，窥探了某种极为隐秘的天机，这才惹恼了天老爷，降下责罚，而霍中意不愿为了他们这些外人独自承受这份滔天大祸，折损寿元，这才于今日前来婚堂大闹不止，欲要破掉这桩婚事，好让天老爷息怒，收回责罚。

念及至此，魏杨两家人全都对霍中意怒目相向，先前仅留下的一点对村中长辈的敬意，也随着怒火滔滔给冲刷的无影无踪了，若非元老在这，还同霍中意对峙未完，恐怕两家人已经不再念及旧情，直接上手赶人了。

村里人开始对霍中意指指点点，没谁敢大声议论，生怕打断了元老的话，于是几人凑在一起，小声谈论，村里人也说不出个什么规矩道理不对的学问话，也不懂得什么叫个就事论事不对人，现在全都在翻腾霍中意的旧账，说他之前在村子里就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全然没将咱们村里人放在眼中，恐怕还将咱们全都当做了他的功德福报，至于他吃干抹净之后，咱们会如何，是否下场凄惨，家风败坏，才没心思管，这一点，同人家真心对待村中人的元老，真是天差地别。

霍中意目中极深处是有些怒气的，好好的一位恪守祖训的风水先生，一生不说事事时时行善积德，事事皆为他人想，可至少担当得起问心无愧、无愧于师八字，结果现在被这些他花尽心思为其着想的人们，三言两语就说成了是满嘴谎言，为了一己私利就害人不浅的贪命小人，恐怕换作是谁，都难保平静。

以怨报德。

眉眼深处，也蕴有一抹隐藏极深的无奈。

村中人的不解和恶言相向，是叫霍中意有些意难平，可也无法就此迁怒于谁，毕竟忠言逆耳，好言多劝，始终是不好听的话多些，真正懂此道之人，少之又少，人们到底还是更喜欢自己想听到的，和喜欢听的，至于坏话谏言，终究是闻之刺耳，难以接受。

霍中意心知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悄然默念了一段记载古老的道家残篇，帮助自己凝神静意，抛开心中杂念，正声反问道：“补有所救，那元老以为如何？今日元老出现在此，岂非与我意同？依我看来，以你之傲，这点小事，三五载寿命而已，大不了还了便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的？”

“更何况坏人好事的恶人已有我来当，元老你只需要如同往常一样，稳坐高台，稳稳牢牢的做那‘活神仙’，继续普济世人，可谓名利双收，何必还要再来淌这趟浑水呢？”

说到“普济世人”四字时，霍中意将话咬的格外重。

最后霍中意还是将一句绝不该说出口的言语，给讲了出来，“元老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咱们这一脉的老祖宗曾留下的谶言，窥者不入堂，因果不沾身，是何解吧？”

絮絮叨叨，言之凿凿。

倒是真有几分长辈训斥晚辈的意思了。

原本站在元白身后的木讷男子，脸上罕见浮现出一抹怒气，抬腿迈步便想要向霍中意走去，但被元白摆了摆手给拦住了。

木讷男子犹觉气不过，执拗想越过元白，欲要将这个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跳梁小丑一般的霍中意，给好生教训一番。

但是元白仅仅只是将手中拐杖轻轻抬起，又轻轻捶地，木讷男子便瞬间如鼠见猫，而且还是那种在翻箱倒柜时，恰好被抓了个现形的，当即便动也不敢动，甚至站在原地，双腿都还忍不住地轻轻打着摆子。

一旁的老黄狗和其头顶上的那只黄绿鸟雀，一齐望向那木讷男子，眼神玩昧，讥讽颇多。

木讷男子狠狠回瞪了回去，有心狠厉，无力相持。

而元白似是没听出霍中意话语里的刺耳之意，依旧笑眯眯的模样，不急不缓道：“惜命之事，人皆有之，人之常情，况且畏惧生死，本就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但人有所不为，若是为了小老儿我自己这条肮脏贱命，就白白坏了人家两家喜结良缘的亲事，恐怕莫说小老儿我自己寝食难安，就连我他日下了地府黄泉，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元老轻咳一声，声音愈发显得绵软无力，“况且退一万步说，如今我周身死气环绕，我的姓名恐怕早已经被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勾上了标记，名副其实的行将就木，你随口一句便是三五载，我还得感谢于你，高看了小老儿。”

霍中意冷笑连连，“元白，村中人不懂这里的规矩，你这点鬼蜮伎俩骗骗他们还行，对我，没用，而且你元白，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这三五载寿命前来吧？”

“也是。”霍中意伸手点了点额头，故意作了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啧啧称奇道：“你元白老谋深算，谋划深远，想要的可远远不止这凡俗臭皮囊的几十载，不然以你这些年如此舍己为人的做法，未免也太小瞧你了，如今你寿命将尽，甚至不惜让自己由幕后走至幕前，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也要收回来这三五载寿命...”

霍中意咧嘴一笑，意味深长，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的深远布局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不说整个大功告成，可仅仅在你这里，就能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所以，你才如此兴师动众，跑来这里找回你那三五载寿命。”

霍中意还故意俯身询问，言语中极力透出着一股子亲切，“我说得没错吧？”

村中有人先声夺人，仗义执言道：“仅凭你一面之词，便想代我们全村人断定元老居心叵测，心有鬼蜮伎俩，未免也太将自己的话当做是金玉良言了吧？”

有人出言，便有人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