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迦至此，也总算明白了菩提这一路所过，对他循循善诱，所说的那些诱导之言，到底是寓意何为。

可偏偏蓬迦说不出一个“不”和“恨”字来。

就连“悔不当初”这四个字，他一样讲不出。

至于菩桀，不能算是巧合之下搭了一趟他们二人的顺风车，然后撞了大运，但再往深处思量菩桀，蓬迦只觉得有种脊背发凉和毛骨悚然之感。

菩桀的谋划太深了。

菩提的一番话，让蓬迦在经过最初的心境杂乱，无法仔细考虑思量之后，终于沉静下心来，开始收拢心思，计较得失。

而此时菩桀和菩提二人，也开始暗中传音，似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片刻之后，蓬迦忽然睁开猩红双眸，眸中红芒一闪，瞧着菩桀和菩提二人，突然一改之前慌乱之色，反而换上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恍然笑道：“我倒是庸人自扰之，原来如此。”

“菩提圣人，好算计。”

“嗯？”菩提反问，看似疑惑，实则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菩桀仍是平静至极，瞧不出其心头在思量如何。

蓬迦缓缓瞧了一眼菩提身后的那片虚无星空，胸有成竹道：“你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早从永络雷泽开始，便布置你的谋划，先是用计打伤小十一，或者说以你的神魂造诣，当初在永络雷泽之时，强行让小十一‘不自量力’上一次，也是轻而易举，在那之后，便可以在小十一的神魂深处，埋下魂种，之后...”

蓬迦仔细盯着菩提老头，冷笑道：“只怕玉诰宗便是你的传承所在吧？即便不是，想来也是某个分支之属。所以那松林道人才会去的如此巧合。所为的便是骗我带你来此，还有你一直在我重建大道和修复神魂一事上，想尽办法对我推波助，其一便是为了让我带你度过那片猩红瀑布和血湖，其二便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在这显出真身。”

“你之所以一直都不敢现出真身，不敢走过那座血湖，是因为那座血湖会专门吞噬神魂，但凡有神魂游荡在其附近，任凭其有万般能力，最终也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血湖吸入其中，承受刑罚之痛，没有再出来之机。”

蓬迦恍然大悟，“我倒是想起来了，阴冥天下另一座通往冥府地狱的地方，传闻当中叫做化魂湖，想必就是那座血湖了吧？”

紧接着自嘲笑道：“你瞧，那时候心里只顾着对你腹诽，全然没想起来那么许多，不过最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那座血湖便是冥府地狱的缩影呢...”

他继续道：“想必还有我刚刚所经历的那座重构世间，想必也是你这菩提在推波助澜的结果吧？至于为何，依我看想来是这座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几近辨认不出全貌的破败大殿，仍是存在着只针对于神魂的某种禁制，所以你这没有实体肉身的存在，对此束手无策，但若是让你在世间之中随意寻找一位修为至少达到半圣的大炼气士来供你驱使，在经历过九死一生的猩红血湖之后，再走到这里，且不说这中间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坏事，单单这个人选，你便是早已选择了无数个年头，仍是没有能够足够要你相信之人，菩提圣人，我说得可对？”

“还有其三...问道阁。”

蓬迦拍着羽翅，赞叹道：“好算计啊，处处是谋划，环环相扣...”

菩提仍是那副温淳笑意，笑而不语。

“自然。”蓬迦又转头瞧着菩桀，“菩桀，老头子你要我分裂神魂，看似是为了要我藏匿身份，实则是一石二鸟，如此一来神魂本就所剩无几的我更加无法察觉到你对我所下的魂种。”

蓬迦不等菩提和菩桀回答，便先盖棺定论道：“既然如此，那么如今我连翻醒悟，将你们的谋划拆穿，总不至于仍是在你们的谋划之中吧？”

这一次菩提倒真是极为配合地摇了摇头，“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直接沉睡于神魂深处，一朝顿悟，还能破后而立，重建大道，再发现我的存在，在我原本的计划之中，为你重建大道的那一位，理当是我才对。”

蓬迦这次是真的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菩桀所言，已经无异于是在告诉他，“蓬迦你的小命我早早就瞧上，并且将其当当做了囊中之物，不过恭喜你这次阴差阳错下，福运齐天，算是把它给捡了回来。”

这一次，蓬迦远远地在鬼门关外转悠了一圈，然后竟又奇迹般的转悠了回来，不可谓不是骇人听闻之境。

不过蓬迦在心底计较过得失之后，也将问道阁的各方消息同自己的记忆相互比对了一下，心头大定。

并且很快便将这番后怕和惊惧之感给强压下去，不管之前那些谋划如何诡谲和阴险，后果如何不可收场，至少于现在而言，暂时告一段落。

此刻他仍有机会和能力去思量和选择未来新途，比如说，以前无古人的天境修为强行进入问道阁，进去寻找其真正机缘所在，再化为己用！

这也算是蓬迦破后而立，大道与神魂世间重叠共生之后的真正福运之一。

在他刚刚翻找记忆，计算得失的时候，好巧不巧地从黑金龙乌的传承记忆之中，寻到这样一番记忆，“只要拥有先天灵界，且先天灵界趋于完整，规则健全，尚不管修为如何，皆可进入问道阁印证自身大道，进而感悟先天灵界的新规则。”

其实蓬迦并不知晓此刻在他神魂深处的这座世间，是否就是黑金龙乌传承记忆之中的先天灵界。

但他是个赌徒。

这一点从他万年之前，初登山巅之前，就已经是了。

对于炼气士们修道登山途中，最为忌讳的那“万一”之属，包括蓬迦自己也经常对别人说，“炼气士修道一途，最是忌讳投机取巧，最是讲究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砥砺前行”，可这对于蓬迦自己而言，这些他向来嗤之以鼻甚至从不言“好”的东西，反而是他能够走到山巅，成为世间掌管一方道则的圣人的原因所在。

事实也的确如此，炼气士们若是只顾着一步一步的按部就班，脚踏实地，扎扎实实地修道登山，根基稳健，修为浑厚，少有心魔缠身和大道崩殂之险，看似有百利而无一弊，然则炼气士们最大天敌并非是炼气士们自身心头那专吃人大道的心魔之属，而是世间滚滚向前，致使泥沙俱下的光阴长河。

炼气士们修道一世，若是没有当为“万一”之属的机缘一事，比如说先天灵气饱满聚集之地，能够供炼气士们平白无故增长数百乃至数千年修为的天材地宝等等，只怕即便是修道天赋极高的天才炼气士们，终日脚踏实地，最终也仍是蹉跎一生，入不得能上登天梯的天级三境。

炼气士们修炼争天夺地，与人斗，与地斗，与天斗，本就是一条不计生死，甚至路遇皆是“黄沙埋骨滩”的独行大道，容不得半分懈怠和停滞，若是一味保全性命，苟且生息，只顾按部就班的吸收灵气，凝练自身，所有的步伐全都用来“搬沙填海”，丝毫不去争夺机缘，也不参与世间红尘历练，最终必然仍是会被滚滚而去的时代更迭中，拍死在黄沙之中，只怕连个浪花都未必能够翻得起来。

故而蓬迦想借此赌上一把。

不止是在赌他蓬迦日后的命运轨迹，更是他此刻的唯一生机所在。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