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

晴。

清晨。

淮山。

一个腰间别着柄带了豁口的割肉刀，身后还背了口黝黑带把炒菜锅的平凡厨子，趁着明阳，缓缓走进了淮山城。

淮山不是一座大城。比较起长临，洛水，江南这样的大城，淮山实在不可提。

淮山却是一座古城。城中随处都可见世纪变迁样的古朴意味，都是些历史沉淀下的气息。

前些日子下的大雪在淮山城里和城外还未消融，有些终日不见光的地方，甚至还结了冰。

冰不甚厚，却都是生在些遮掩，拐角的地方，人走上去，常有不慎被滑倒，再算上一些跛了脚步的凄苦人，这些地方实不是小城小民们爱喜的好地方。

但这些并不妨碍淮山城的热闹。

现在的淮山很热闹。比较起长临，洛水，江南这样的大城都要热闹的多。

在淮山城里的小民看来，淮山这些日子可不甚平静，城中还总是来上一些造型很是奇怪的人或人群，人群都是簇拥着某一个或儒雅，或绝美，或狠绝，或高高在上样的贵人。

这些人群将淮山变得热闹，也将淮山变得陌生起来。小民们茶余饭后高谈阔论，现在也小起了声，淮山的酒楼，酒馆近些时日，也都无人去。因为前一天钱路巷子记得赵二牛就是因为说话大嗓门，还不着边际...在夜小酒馆说什么让人长命百岁的果子，这些人都是冲这果子来的，都是些看不过生死的主，不像他赵二牛...

谁曾想当即就有散着七彩霞光的宝剑从他脖子上划过，赵二牛的大好头颅飞起来时，他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你说渗人不渗人？

若是不看淮山在北河最以西偏安一隅，单就是此事一桩，也足以让淮山挤上大城一列了，恢诡谲怪的大城。

一辆华贵的风铃马车，缓缓停在仙居酒楼前。

赶马车的小厮是个年岁约莫二十几岁的灰衣青年，青年容貌俊朗，手中马鞭还未放下，便赶忙下车来，将马车帘子掀开来。

从马车上缓缓下来一位锦衣中年，中年脸上带着病态样的苍白，手中还拿着一卷白娟，下车时，不时抵在嘴上咳上几声。

仙居酒楼在淮山主街边，此时的主街边，满是花花绿绿的帐篷。

“我们是不是来的有些晚了？”锦衣中年道。

小厮躬身恭敬道：“小的早已经订好了房间，主人还请放心。”

中年点了点头，又咳了几声，这才向仙居酒楼中走去。

小厮将马鞭放到一旁门店小二手旁，这才连搀扶着中年向仙居酒楼去。

二人一进酒楼，便有肩上挂着白帛的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呦！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真是不巧，本店宾客已满，住店的话...”

小二的话还未说完，小厮便摆了摆手，同时从怀中摸了枚古朴的玉牌向店小二扔了过去，“主人，这里小的来过一次，我扶您上去。”

小二接过这枚玉牌，只看了一眼，脸上的堆笑便转成了无比的热情，连走到二人前面去，摆起手来，躬身恭敬道：“大人这边请，小的带您上去。小的叫福平安，是店里的伙计，您有什么事，直接招呼小的便成，小的随叫随到，这淮山城里的事，小的也知道一二，二位大人若是有什么想要打听的，小的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二也是个妙人，说到最后，还有模有样的摇头晃脑两下，显然是个会来事儿的主。

中年人咳嗽了声，看着瘦小倒也精气十足的寻常小二，渐露出兴趣，笑道：“那我问问你，你知道这些天，这城里都来了哪些人么？”

福平安推开仙居酒楼唯一的一间上天房，道：“大人可算是问着了，这事您要是问别人，就算是那斗金商楼的人，都还真不一定有我知道的多。先说咱这仙居酒楼住下的贵宾，就有那剑宗天才，人称‘剑飞虹’的柳剑南公子；镇苍派翘楚，‘正气浩然’的苍珏公子；药谷骄子，药引子药千道公子，还有那花谷仙子，百花蜜娘彩蔷薇仙子...”

福平安说的眉飞色舞，“据说那柳剑南公子和苍珏公子还同时喜欢上了花谷的彩蔷薇仙子，两人还因此比斗了一场，结果你猜怎么着？二人打了大半天，蔷薇仙子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走了，临走还留下了句蔷薇仙子已经心有所属，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福平安说到这还极为感叹道：“那天我远远站在一边，有幸目睹仙子容颜，真不知道仙子心中所属给了谁，但那人一定很是幸福。被仙子喜欢上的人，哪有不幸福的？若是仙子能够喜欢上我，就是让我折寿十年，我都愿意。”

灰衣小厮突然不耐打断道：“说重点。”

中年人却是哈哈一笑，道：“无妨。”

这时上天房的门却被扣响，福平安极为见机，连走上前去打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位清瘦的黑衣青年，青年也不进门，只是对着门内的中年人抱拳躬身施礼道：“门主，拍卖会要开始了，这是拍卖会人员名单。”

福平安连接过这青年手中的红色信封，信封的右下角，还有一枚红色的古朴小剑，因为小剑颜色与信封一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但福平安接过这红色信封时，手轻微的抖了一下，却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然后将这信封毕恭毕敬的交到了中年人手中。

这便要退去，中年人却忽然叫住了他：“福平安，你可想要那蔷薇仙子爱上你？”

中年人的话好似带着无比诱人的魔力，让福平安抬起的脚步悬在半空，怎么也迈之不出。

中年人一叹，福平安却忽然满脸惊喜的转过头来，双膝跪地，三拜九叩道：“平安愿意。”

中年人还是叹道：“你的眼力之明，根骨资质之强，就是我也平生仅见，平安，你可知道那信封上标记所代表的含义？”

中年人本不必这样问，但一个人若是想要收服一个人，那便必须要毁了他的信心和自我，再重新建立上一套新的。

福平安浑身抖了一下，“大人，大人饶命，平安愿意鞍前马后，伺候大人。”话儿也带着抖音。

中年人继续叹道：“平安，你入我楚门，我给你荣华，就是那百花蜜娘，我也送得你来。”

福平安连继续叩首道：“平安愿意，平安愿意。”

中年人起身，将那想要搀扶他的小厮推作一边，淡声道：“现在，你便随我去斗金商楼，你入我门下，我也好要你知道些我门之事。”

......

正午。

淮山城的青石街上，挤满了镶花镀金的上好马车，身着锦衣华服的三两人群。人群皆奇怪，至少和淮山城中小民们相较之已是显出了一些格格不入感。

但无论是这些人奇怪人群，还是淮山城中小民无数，皆是如潮涌，行去的方向却都是一致。

淮山城中心的斗金商楼要在三月十日举办一场奇珍宝拍卖会。

现在拍卖会要开始了。

“你可知拍卖何物？”

马车上，中年人淡声问着局促坐于旁边的福平安。

“回大人，平安只知是枚绝世无双的果子。”

福平安虽也知道些事，但无根果牵扯颇多也甚远，但凡知道些人大都是些声名显赫，地位尊崇之人，像他这样的市井小二，自然不可知。

“拍卖会中只有一件物品...”中年人感叹道，抬起头，眼睛都眯了起来，似在追忆，似在回味，“便是无根果......”

福平安却被中年人的话引动了心神，眼睛散动着明亮的光芒。

“无根果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枚普普通通没有根茎，且只有拳头大小的灰褐色椭圆形石球。据说这果子只生在极深海底冰、水、火交界的虚空之地，周遭需要有恒定漩涡的环境，漩涡不可大，也不可小，必须是能够将那些灵气精华充分融合起来才是可以。无根果要百年才会一成型，再百年才会一成熟。成熟时，必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采摘而下，不然果子里的精华便会因为多而溢出，进来自行崩溃掉，重归还于自然。因此无根果极为稀少，就算是用凤毛麟角形容也绝不为过，算得上是天地间最为珍稀的灵物之一。

福平安听着云里雾里，犹如雾里探花样不可知，向他这样寻常时日只知些生老病死、金银生活的市井小厮，何时能够听些这些仙家宝贝？

但福平安依旧听得认真极了，也用心极了，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他要将这些仙家信息全都一个字，一个句的刻在心里。

“无根果仅有两个效用。”中年人笑道。

福平安心头突的一跳。

像他这样的市井小厮，可以说是最是世故、机灵之人。

他哪里还不知道，肯有人告诉他这些世间绝密，那便是等于锦鲤鱼越过了那道金龙门，从此天高任翱翔。

“其一，寻常凡人吃了可曾寿十年，可除任何病症。”

“其二，元婴之下的修炼之人吃了可使得修为大涨，而不会有任何走火的嫌疑。”中年人继续笑道，其看向福平安的眼中，兴趣已经愈发的浓郁起来。

但中年人心底却是暗叹一声，有一句话他没有对福平安说，在永河大陆这片地方，元婴之上，不过十指之数。

同样中年人也没有告诉福平安，那十指之数中，他便是其中之一。

换言之，无根果对这里的任何人都有着致命的诱惑。只是无根果每一次成熟都不一定可以有人采摘而得。想要采摘无根果，实力、机缘二者缺一不可。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有人采摘得，一般也绝不会拿来拍卖。

所以每次无根果问世，世间绝大多数高手必会齐聚，引动一场惨烈至极的血腥争夺。

“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么？”中年人像一尊蛊惑人心的神祗，眼中散发着让福平安着迷的魔力。

福平安抑制不住地激动，颤道：“大人，平安，平安不知。”

福平安心中砰砰乱跳，他隐隐感觉到，他越了龙门后，天上还会降下一片七彩祥云给他。

马车忽然停了。

“主人，已到了。”灰衣小厮掀开帘子，躬身恭敬道。

福平安连先下了车去，自己蜷跪下地，将自己的背脊当做中年人下车的踏板。

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为了生存生活，摸爬滚打下来的伎俩。

仙居酒楼时常会来些尊贵客人，他若是不见机些，仙居酒楼的差事，一定轮不到他来做。

中年人下车后，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中年盯着一字排开，冲天而起的“斗金商楼”四个烫金大字。喃喃道：“我将那果子抢下来，送予你算作你入门之礼，你说可好？”

福平安已彻底呆滞住了。

“主人，使不得。”灰衣小厮连惶恐道，甚至为了请求，直接面着中年跪下了去。

中年声音立即转冷，“多嘴！我决定之事，还无须你多言！”

灰衣小厮浑身都颤抖了一下，“是，是，主人。”

福平安更是不堪，瘦小的身体抖如筛糠。这一刻，他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腊月寒冬，甚至比冬天最冷的时候还要再冷上几分。

中年人瞥了一眼福平安，眼中的兴趣淡了几分，显然福平安这胆小的表现让他很是不喜。

“走吧，去瞧瞧我门下的杰作。”

中年人带着头，身后跟着灰衣小厮和福平安，三人映着正阳，缓缓走进了斗金商楼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