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黄狗申屠的这番露骨之言，蛮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了的，至少也得在那名为白十一的少年死之前，绝不能全盘托出。

原因很简单，他需要这层遮羞布来成为他事成之后活命的保命符。

若是他在十一死之前，大大方方承认了那些决不能说出口的真相。

那他即便是之后将十一斩杀了，之后申屠背后所站着的主人，甚至包括指示他行事的旧主，也一定会将他一并处理掉，绝不允许他这种知晓了主人丑事真相，还冒然说出口的蝼蚁，继续存活于世。

不然，就是天大的笑话。

关乎于脸面的事，放在寻常凡俗家中，会起些口舌之争，至多老死不相往来。

但放在帝王家，那可就是脑袋要搬家的大事。

蛮鸡所躬亲的旧主，之于帝王家，只甚不轻。

不过此事未必就没有任何转机。

比如此时他看到申屠这会只有与他对峙之心，而再无疯狂厮杀、与自己求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他便自己也心知肚明，这申屠自知不是自己对手，只敢拿言语来激他。

只要他定力不够，沉心不足，势必会只能逞一时之口快，日后身死道消，便是必然。

但反过来说，只要他现在能压得住自己，沉心不乱，那么申屠于他，也无计可施。

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如此他便还有同申屠拉扯的余地，至少也该能让申屠不再成为自己杀了十一的绊脚石。

此时蛮鸡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身形。

蛮鸡真身虽为蛮荒大妖，是飞禽鸟兽中的姣姣之姿，但落得此地，还是化形成为了一只寻常家鸡，加之此地术法禁绝，灵气稀薄如枯竭，没了外力支撑，只凭自身消耗，始终维持着御风凌空的姿态，还是很耗费气力的。

但他现在需要借此来震慑十一。

至少要让自己看起来，比之在场所有人，都要有恃无恐。

当然最终的目的，始终绕不开十一的生死二字。

这般做法，若是在这座小天地之外，这点神通于他而言，就如同雕虫小把戏，不值一提。

可是在这，在天道有旨，术法禁绝之下，那就是不亚于一身妖元道法，全力尽出，而去博兔了。

看似是万无一失的稳妥做法，实则在真正的扑出那致命一击之前，大部分时候，都算是白白浪费气力了，尤其是中间还有申屠这老黄狗捣乱。

蛮鸡不由得有些气闷，觉得恼火非常。

于他而言。

这也当真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

十一瞧着蛮鸡此时的模样，心里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就如同是官场上才不配位的买官之人，帝王下命要他做一些造福于民的政绩之事，但他一无学识，二无胆识，有心展放宏图，描绘大业，却是空有心而无力。

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外如是。

但偏偏这个时候，他既不能承认，也不能露怯，不然便是瞒上欺下，是要杀头的大罪，无奈之下，就只好强撑着。

这种事又同沙场上的将输将士，不以苟活续命，而是选择慷慨赴死，又有不同。

前者会被同僚嗤笑，说他是打肿脸撑胖子，说不定再有人心更黑一些的，还会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着法子去落井下石，借此来抬高自己。

而后者，却是会被万代传唱的大英雄，是大义之举。

不管蛮鸡是否有何难言之隐，甚至是天大冤屈傍身，他终究是属于前者。

而申屠便是那些官场同僚了。

十一想了想。

在这个时候，关于自己命不久矣，或者说即将殒命于蛮鸡之手一事，他反而不是那么在意。

甚至他反而还觉得蛮鸡该当是有难言之隐的苦命人。

十一仍是打算提醒他一下，于是笑呵呵道：“既然很累，用处也不大，何必苦苦强撑着？若是为了提防申屠，或是提防我，会...突然暴起反抗，大可不必。”

十一的这番话，倒也不能说是在以德报怨。

只是因为抛开蛮鸡的立场不谈，单单从蛮鸡本身来看，十一觉得他同自己很像。

是有些如面自己，情不自禁的意味。

不过以十一这般心思，若是蓬迦在这里，一定又要骂他，说他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了，还在想着别人是否委屈，说你是愚不可及的老好人，难道还说错你了？

此时十一话音落下，蛮鸡下意识转头瞧向十一，呆愣了一下，心想这人怕不是被自己给吓傻了脑子，但又不愿意承认，反而还要故意装聪明，想着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来自己这搞这种反向求饶之事呢吧？

不过他心中想法还未成型，申屠先开始放肆大笑，伸出一只染血的狗爪，指着蛮鸡大肆嘲讽道：“蛮鸡，你还当自己是那蛮荒大妖，可以一展翅而扶摇直上苍穹九万里？还是觉得你那蛮荒大妖身份能有多高贵，即便在这鸟不拉屎的无法之地，也要尊架有样？”

“可笑死我了。”

申屠的笑声愈发放肆，大有故意为之，煽风点火的意味。

做法虽然略显拙劣，好似是才刚刚学了这门手艺，精髓未到，几分形似到是有了的入门戏子。

蛮鸡一下子，更加恼火了。

但他并未因此而大发雷霆，不管不顾地将十一和申屠就地正法。

恰恰相反，瞧着十一越是这般有恃无恐，加之其刚刚的震撼性发言，他自己的心里，反而考虑的事情变得更多了。

在他看来，以如今处境的十一，是绝不敢虚张声势的。

即便是敢，自己也该一眼便能瞧得出才对。

蛮鸡落地之后，转头望向十一，眼神深邃。

难怪这位年纪轻轻，修为低下的少年能够成为那两位争相竞抢的对象，单单这份胆识，便足以是常人难以企及，不止如此，只怕放在一些已是跨上了登天梯的天境修士，也难以做到如此行云流水。

想到这里，蛮鸡眼中忽然泛起一阵极为隐晦的光亮。

若是将因果转移，放到这十一身上，说不定可以给他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如此，他心生一新计。

似是鬼使神差般，蛮鸡伸出一翅，指着十一，但却转头对申屠详详细细解释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成大事下，规矩为基。如今正是菩桀主人破除断界山封印的最关键时刻，而这方小天地，这座颦美洞天，作为主人的大道缩影，素来有第六座天下的美誉，更是菩桀主人的根本之所在，出不得任何差池，不然主人功亏一篑，莫说千万年大计毁于一旦，便是主人自身，恐也会因此差池而难保！”

“现在这方小天地遭人入侵，而那人又坏了这方天地的规矩，这就无异于是将主人大道踩在脚下，肆意践踏。若此人此举只是面子上的争风吃醋之举，只求一时爽快，至多会得到些受人称赞的美誉，比如身处圣人所化的小天地间，也可如同主人般来去自如，如履平地，而这方天地的原主人非但不敢管，反而还要竭力讨好之，如此真乃神人也。”

蛮鸡话说到这时，突然话锋一转，怒目圆瞪，疾言厉色道：“然，不尽然！”

他指着十一，羽翅轻颤，“申屠，你要仔细想想如今是什么时候！还是你刚刚领命受罚，初来此方天地之际？”

“痴人！”

“蠢货！”

“现在正是主人破除封印的关键时期，是各方势力各显神通，都在绞尽脑汁，不留余力地破坏主人千年大计之际！”

“如此关键时刻，他突然闯入，还如此明目张胆地破坏此方小天地规矩，那其言下之意，寓意为何，无须我再向你一一道明吧？”

“申屠，主人派我来此担任此方小天地的管辖之人，且一任便是数千年之久，不是因为主人手下无人可用！更非是在可怜我蛮鸡过往惨淡！”

“如今我眼睁睁地瞧着有人欲要破坏主人千年大计而不作为，甚至你这申屠老狗还要在一旁煽风点火，劝我停手言和，我不禁想要问问，你这申屠老狗，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