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医院到底不是我们村子里的小诊所可比的，我和爷爷到医院的时候才刚过早上七点，大厅里就已是人满为患。

爷爷抓着我的手排队挂号，一步也不敢让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两个小时过去，终于轮上了我们。接待我和爷爷的是个女医生，好像是姓黄，听声音已经上了年纪了，就是不知道她的医术和医龄是否成正比。

医生让我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和爷爷说了几句便走到我面前用手指将我的眼皮抻开，力道虽然不重，我还是下意识想要将她的手推开。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做，一道强光就直直射进了我的眼中，我虽然难受，心底却又忍不住开心起来，我还能感受得到强光，是不是就说明我还没有瞎得太彻底？

爷爷见我表情复杂，也忙朝那医生问道：“医生，我家娃娃这眼睛怎么说？”

我看不见医生的表情，但她那一声叹气还是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大爷，这娃的眼睛是突然看不见的还是本来就有毛病？我瞧着像是受了刺激的样子。”医生收起小手电筒，向爷爷问话。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应该是受了刺激，当时我不在场，所以这个不好说。”

医生“沙沙”地在病历本上写着字，公事公办地说道：“行吧，你家娃娃这眼睛啊估计得动个手术。我先给你们开个单子，你带着他先把这上面的检查都做了。”

我从小跟着爷爷在山里长大，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多半就是自己在家吃上几片药，自打我有印象以来，这是我第二次进医院。

谁知我这难得来次医院就被告知要动手时，不由得害怕起来，死死抓住了爷爷的衣角，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声音说道：“爷爷，我不要做手术......”

爷爷回握住了我的手，粗粝的老茧轻触上我细嫩的手背，我的情绪刚刚稍微得到些平复，那医生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手术嘛，总归是有风险的，如果你们自身没有这个意愿，我们做医生的也不会强求。”医生把写了满满一页的病历本和一张单子交到爷爷手里，“先带人去做检查吧。”

爷爷应了一声，牵过我的手出了办公室。

我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仍在小声地问着：“爷爷，不做手术行不行？”

爷爷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怀祖，听话，如果手术能够治好你的眼睛，爷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帮你治。”

我的心中矛盾极了，一方面渴望着重见光明，一方面又担心手术会有风险，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那些医疗事故的血腥画面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吓得我不住发抖。

“怀祖，爷爷先带你去做检查，等检查完了给你买糖吃。”爷爷的声音十分疲惫，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

要是换做以前，一听有糖吃，我准会开心地一蹦三尺高，可现在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连牵强扯起嘴角笑一笑的力气都没了。可我我不敢让爷爷太担心，强迫自己克服心中的恐惧，点了点头。

我被带进一个又一个检查室，冰冷的仪器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我甚至只敢小心翼翼地呼吸。

县城的医院很大，楼层又多，我最近这段日子基本没有正常的吃过饭，又先后拉了几天肚子，检查刚做了一半已经体力不支，在过道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我垂头丧气地歪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现在是世界上最惨的人，眼睛又酸涩起来，忍不住掉起了金豆。

“怀祖，是不是哪里难受？”爷爷一见我哭也紧张起来。

我是心里难受，可我不能这么说，不然爷爷准得更加自责，怪自己没有把我照顾好，虽然我们都知道，我的失明不关他老人家的事。

我忙胡乱地把眼泪擦干净：“爷爷，我没事，我已经休息好了，我们去做接下来的检查吧。”

好在接下来的都是验血验尿这样的常规检查，没一会儿就做完了。只是有些检查不能当天出结果，最晚的要到明天下午。

黄医生拿着已经有结果的检查单子看了又看，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便说道：“还有几个重要的单子明天才下来，你看是先安排住院观察还是怎么说？”她虽然没有强迫我留下住院，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正好我手底下一个病人今天出院，有个床位空了出来，你们如果要住院的话我就......”

我一点都不想在这住下，这里的味道我闻不习惯，时不时传进我耳朵里的病人的轻哼声也让我浑身难受。

“爷爷，我不想住院。”我往爷爷的身后躲了躲，就好像面前的医生是什么豺狼虎豹，意欲对我不轨似的。

黄医生见我这样，声音当即冷了下来：“小朋友，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也对住院这件事心有抵触，可我看你也是上过学的，书本上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么，医生是治病救人的，又不会害你。”

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没由来地害怕，腿也开始打颤。

爷爷只好和那医生说：“今晚上我们就在外面找个小旅馆对付一晚吧，明天过来拿报告，如果情况严重一定要住院的话，我家这娃娃也不是个不懂道理的，肯定会配合医生你的意思的。”

爷爷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医生也不便再多说，只得表示尊重我们的想法。

出了医院，外面的天已全黑，现在已经是深秋，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一到了晚上就觉得寒意直往骨子里钻。还好医院不远处就有几间小旅馆，老板正站在外面招揽生意。

爷爷选了家看起来还算整洁价钱也相对便宜的住了下来，爷爷出门去买晚饭，我就躺在床上听了会儿电视，肚子突然剧烈地痛了起来，我连忙披了件衣服摸着墙就进了厕所。

“滴答——滴答——”

像是水龙头没有关好，不断地有水滴下来，响在这静谧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