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了二牛家。

此刻二牛的父母都还没走，一家人正围在桌前吃早饭。

十一记得二牛的爹，名叫大树，姓什么不知道，反正村里大部分人都这么叫，还有他娘亲，叫秀水，都是很朴实的名字。

大树和秀水瞧见十一走进屋子，齐齐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什么都还没说，便先吩咐二牛去再添上一副碗筷。

然后满脸堆笑的拉着十一坐下。

尽管大树和秀水尽量表现的很是镇定和热络，但十一仍是从他们夫妇二人眼底深处，瞧见了一抹惶恐和慌乱。

十一拍了拍胸口，叫了声，“出来吧，别藏着了。”

甘郄从胸前衣领中探出头来，一路轻车熟路地爬到十一肩头，坐下。

然后挥手与大树和秀水夫妇打招呼。

给大树和秀水，包括刚刚拿碗筷回来的二牛，全都瞧着一愣一愣的，大气不敢喘。

结果在反应过来之后，大树和秀水立马就要拉着二牛向十一跪下，行那朝拜之礼。

十一哭笑不得，连连按住他们夫妇，主动道：“叔叔婶子千万无须大礼，就同寻常一样。”

谁想十一这一句话说出口，二人更是惶恐不行。

十一一拍脑门，想通了其中关键，委实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太过唬人了些，但凡是个知晓些神仙事的人都知道，哪会有这么年轻的神仙老爷？

那肯定是修行有所成，返璞归真，返老还童来的啊。

于是十一故意扳起脸来，肃然道：“大树，秀水，我来此是有事相询。”

秀水到底是妇道人家，平时骂骂大树，毕竟是自家汉子，怎么骂都无所谓，可真要是见着了外人，一下就蔫了，不敢多言一句。

这会还是大树壮着胆子询问道：“这位...仙长，直说便是，无须多客气之言。”

至于为何没直接说成是神仙老爷，这一点是同村里的元大伯学来的。

说神仙老爷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矩，下边人见着了上边人，没人会喊神仙老爷，因为那会冒犯了真正的神祗仙人，这样下边人不会好过，说不得日后连修仙求道的机会都没了，上边人也会被那真正的神祗仙人给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几乎都是按照僭越之罪来处理，可能当下看不出什么祸事，可是日后，必定会在某一天，各种那如同“万一之属”般的霉运，接踵而至。

就因为那一句话，其实就只是因为四个字而已，“神仙老爷。”

所以他们平时自己叫喊，没问题，因为没有明确的指定对象，但是现在这样，肯定不行。

十一正了正身，朗声道：“我今日来此，是因为二牛同我宗门有缘，所以特意前来相商，二牛是否入我宗门，从此踏上修行之路？”

二牛瞪大了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别看在外边，尤其是在元大伯身边的时候，二牛总是会表现出一副乖巧，成熟的模样来，归根结底还是元大伯同他说得多，而且也从来将二牛当做了同道中人，处处不拿捏架子，反倒是几乎与朋友相交，这就早就了一种二牛身处“小江湖”的假象。

也使得这种半大，最是喜欢自以为是，但也最是聪明时候的孩子，无论是看事，做事还是想事情，都学的特别快。

但是在自家的爹娘身边，显然是自立的规矩茫茫多。

很有可能就是元大伯明令禁止过，不让二牛将他们之间的事，多说与别人听，哪怕这个“别人”正是他的爹娘，也不行。

这也是为何当十一如此直白，开门见山地说出这番话时，二牛会反应如此...大的原因所在。

只不过二牛的反应大，他爹娘的反应比他还要大。

他爹娘当场便跪倒在地，大树更是诚惶诚恐道：“这位仙长，二牛资质愚钝，而且做事还没耐心，日后相处时间久了，一定会脏了仙长眼睛，时常惹怒仙长，所以，只怕我家二牛，此生难有如此福分啊。”

十一赶忙将他们二人强行扶起，然后第一眼望向了二牛，在瞧见二牛低着头，不抬起时，这才转向他爹娘，笑问道：“此事事关重大，仅有你们一面之词，难下定论，我还要听过二牛心中所想，再做定夺，可以吗？”

大树和秀水呆呆地望着十一，明明十一一番话说得如同和煦春风和教书夫子，尽量中正平和，让人心觉温暖，可在二牛爹娘看来，这就是要强行同他们手里抢二牛来的。

只不过他们一想到十一的神仙老爷身份后，就觉得心里发憷，还有就是大难临头。

之后就更加难免会想，当初就不该听大南哥还有魏姨的，去救这么个大麻烦回来，还是听村里老人们说的多好，不能同外面的神仙老爷有任何因果，不然会给村子招来灭顶之灾。

瞧瞧？

这说的多准。

什么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这不就是？

这会他们只敢干笑着艰难转头，瞧着二牛，再说话时，两人都觉得心肝在发颤。

他们唯一的儿子啊。

真要是去上山修仙求道，那儿子传宗接代怎么办？日后他们需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儿子一面？

都说修行中人无岁月，睁眼闭眼已百年，到时候在他们死得时候，会不会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会不会在儿子总算修行有所小成后，终于想起回来看他们时，结果他们就只剩下两捧黄土了？

大树强笑道：“二牛，没关系，你就告诉仙长你想不想修行，大胆的说，说错了也没关系，仙长一定会原谅你的，放心。”

十一先是想笑，可心思再一转，就只剩下喟然长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

无论在哪，都是一样的。

二牛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声音也低如蚊吟，最后支支吾吾，还是说了句，“想。”

二牛爹娘，如遭雷击。

甘郄以心湖嗓音询问十一，“这是为何？难道真要收这么个小崽子为徒？这小崽子可不像他爹娘那样，他不简单啊。”

十一同样以心湖嗓音回应之，语气还有些幸灾乐祸，“没关系，叫他拜你为师便是。”

甘郄一下子不不干了，开始在十一心湖上兴风作浪，“主人，你若是再敢如此，哪怕拼着撕毁契约，要我魂飞魄散...当然真要走到那一步大家万事好商量嘛。”

十一笑着放下想要屈指轻弹的手。

大树颤声询问道：“二牛，儿子，你告诉我爹，为啥啊？”

秀水已经通红着眼睛，泫然欲泣。

二牛蓦然抬头，眼神炙热且坚定，“爹，娘，二牛不喜欢读那些圣贤书，学道理，二牛想学道法，仙法，长生不老，你们等着二牛，只要二牛能够学有所成，日后二牛也可以让你们跟着二牛一起，长命百岁的。”

从二牛家出来，甘郄询问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到底为何要收二牛为徒？”

十一心思杂乱，但还是拣选着回答甘郄的问题，“原因很简单，我想赌一次试试看，以二牛为引，将元大伯所谋划的那个大道，让其提前露出破绽。”

“结果呢？”甘郄紧接着问道。

十一很是颓然，“自然是失败了，这个元大伯要我收他为徒，好像真的只是很单纯的意愿。”

甘郄扯了扯嘴角，对于十一这番颓然模样，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心里边就由衷觉得痛快。

只是想笑也只能强忍着，憋着，不能真就笑出声来，不然立即就会挨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