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往事。

大都不堪回首。

甘郄尤为如此。

他只要一想到那三次灭世洗礼，就要忍不住呜咽几声。

好在。

都过去了。

但苦头不能白吃，罪也不能白受。

眼瞅着自己就要成功，只要在下一次灭世风暴来临之前，成功骗到这个漏灵体信了他的话，最终就是真做那神魂不得自由的忠心奴仆，他也愿意。

何况给这么一位返璞归真的大神仙，说不得还是那骇人听闻的半圣之属，做奴仆，做马前卒，做狗，都行，不丢人，反而是他几世都修不来的天大福分。

只要能走出去，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还不够？

足够了。

说到底，还是如今的他同那强弩之末，没什么区别，再不能承受一次那灭世风暴的洗礼。

葬身于此，魂飞魄散，那才真是万事皆休。

想到这里，甘郄不再犹豫。

举手宣誓是不可能了，那就直接说吧。

甘郄忽然正声，郎朗宣道：“天道在上，厚土为证，我甘郄以神魂在此立誓，此生此世追随于主人白十一，为奴为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有二心，便当场魂飞魄散，再不可有转世投胎之机！”

十一瞪大眼眸，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好像瞧见一道青幽之色的烟雾，从甘郄那枯骨头颅顶端袅袅升起，好似云雾升腾，缓缓飘至他面前。

眨了眨眼，是真的。

然后在他面前化为一道像是雷霆所化的雾气符号，符号直冲他眉心，浸没而入。

十一还是下意识向后仰了一下头，但其速度自然快不过这道神魂标记。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同那副已经崩溃了大半的干枯躯体，准确来说是躯体之内的一道弱小魂影，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的联系。

好像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命令那道神魂魂飞魄散。

这还是十一第一次感受到修士神魂誓言这种的东西。

真是玄妙无穷。

以前只听天爷爷在闲来无事时，偶尔提起过。

说凡俗之间经常所言的那些什么“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或是“以什么什么起誓”之类的誓言，看似是人心所向，说得都那叫一个言之凿凿，玄之又玄，其实大都是骗人的把戏，说说而已，因为没有那份勾连天地的能力。

或许会有些人会打心眼里头相信老天爷不会打盹，发誓的时候肯定都在看着，所以一生严于律己，不敢违背誓言半分，实则大都是一种“迷信”而已，没什么实言实据。

但一旦踏足修行，意义大不同。

无论是“神魂重誓”还是“丹室刻下心誓”，任何一位修士轻易不会发出。

因为但凡发出那便意味着如同世俗官府所定刑罚条令，冥冥之中会有天道感应，若是哪天不小心违背了誓言，后果可要比掉脑袋严重多了。

当时十一还曾笑问，“若是哪日我也能够踏足修行，那么以此来反向立誓，会不会取经得道，反而将我这身缠身厄运，给消除掉了？”

贺天哈哈大笑，接连道了几声，“会的，怎么不会，小十一如此天资聪慧，若真是半路夭折，才是人间大憾。”

回想当初，十一嘴角含笑。

现在，都过去啦。

天爷爷，你瞧，如今十载已过，小十一还活着好好的呢，不用担心。

甘郄不明白十一心中所想，还以为是十一发现他现如今凡俗不如的状态，正想着该怎么将他舍弃丢掉，或是干脆杀了了事。

他忐忑的不行，又实在是怕了这种诚惶诚恐只能胡乱瞎猜等待的过程，遂又壮着胆子询问了一声，“小...主人？”

像是在叫枝头鸟，别提有多小心翼翼。

“啊？...别叫我主人，怪怪的。”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十一，瞧着那副枯骨身躯和其内的甘郄魂影，先是有些茫然，然后则是奇怪。

除了魂飞魄散之外，他竟然感受到那道魂影中，所蕴含的所有秘密。

比如修为之低，实际上还不如自己这只有三境的半桶水，竟然只是一个普通凡俗。

再比如甘郄在这方天地所经历的那三次毁天灭地的灭世洗礼，和他现在所寄居的那副枯瘦身躯，实际上是一副圣人身躯。

只是难以置信，圣人也有腐朽时。

再如甘郄当日在永络雷泽，他确实瞧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就是付南，当时正好是他同付南刚刚从那沙海蝎群中逃得生天，结果没想到才出虎口又遇狼，又跌落到了雾灵泽地下。

之后的事情因为力竭而昏，他就一概不知，没想到甘郄记忆中，反而帮他补全了。

血池内的那些猩红血液，很有可能就是甘郄一身金丹修为所化，叫付南捡到了大便宜。

所以救人是真，夺舍也是真。

只不过救的人并非是自己，夺舍对象也并非是自己，都是付南。

反而是自己在无意中救下了付南，又坏了甘郄的好事。

这才有了之后甘郄在这座天地不知几多岁月的吃苦折磨一事，没想到还真是自己干的。

还有数百年前，甘郄为了那份“无上金丹”的天道灵则而残害同门，又同大妖族秘密达成协议，转而帮助其屠杀人族子弟等等。

但这一切并非他本心使然，而皆是为了一个名叫夏茵的女子。

结果最后这个夏茵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反而又将整座小林堂给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十一撇了撇嘴，这两个人真是...绝配。

看到最后，甘郄记忆里就只剩下“红颜祸水”和“命当如此”。

往后唯有声声叹息。

只不过最后关于夏茵的这一段记忆全部都很模糊，甘郄应该是在故意遗忘这段，所以十一也瞧的不是那么清楚真切，只是个大概意思，很多都还是他瞎猜分析出来的。

扫过记忆。

十一挠了挠头。

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瞧。

当初甘郄夺舍之际，正是他手腕上这枚血月印记，突然间大方猩红光亮，这才将甘郄给一瞬拽走，消失其内。

他同甘郄的一切恩怨源头，都在这。

不过对于他无意中让甘郄平白无故吃了如此之多苦头，甚至这些苦头都还是寻常人几辈子都吃不完的那种大苦大难，可能凄苦程度，比一个人家破人亡，自己又几十年如一日的沿街乞讨，每天还要遭受顿顿毒打等等还要来的更胜一筹，十一都没什么内疚亏欠之感。

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并非是一句讨人嫌的空话。

倒是救下付南一命之事，可以好好记下，日后再见付南时，再拿出来好好同他说道说道。

然后神游万里终于归乡后的十一，眼神里的奇怪之色越来越浓。

主要是如今甘郄这一手“先下手为强”耍得实在漂亮，使得局势反转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对于甘郄该如何处置，本已有定论的他，如今又有些拿捏不准。

若是再如之前那般让其自生自灭，显然已经不大合适，而且于十一自己而言，也并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若是直接捏爆神魂，令其魂飞魄散，倒是永绝后患。

但甘郄毕竟经历颇丰，且曾依托着一身不屈韧性，硬生生在那可死万万次的苦痛中，给折磨出了一个天境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