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前方就是一处城镇,张燃想了想,准备停靠一会,让下人去买点酒食。
刚刚靠着岸边,就听到远处传来一人弹剑作歌。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歌声清越高昂,可裂金石。
叶重一听这歌声,面色就是一变,紧走两步上了船头,抬头望去,神情越来越激动。
等到歌声稍歇,他高声呼喊道:“前方可是三弟?”
一道轻咦声传来,身形跃动间,就上了船头。
来人身着白袍,儒雅斯文,望向花白头发的叶重,双眼含泪道:“大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两人抱头痛哭,都忘了旁边张燃一船人,好不容易他们才止住悲声。
叶重又拉了女儿近前,说道:“这是小女心宁,这些年来跟着我一直逃亡厮杀,也没一个安定住所,此次却想着去蜀山之上寻个住处避祸隐居,也是想着寻访高人.....心宁,来来,见过你无影箭孟长弓孟三叔,当初冀北三雄之名,就是为父与他,还有你神臂刀钟达二叔了。你钟二叔自明亡以后,因为心存故国,入宫刺杀朦子皇帝...如今只剩下我与你孟三叔二人.....”
叶重也满脸唏嘘。
似乎也没想到他正要进山隐居的当口,竟然遇到了生死故人。
两人寒喧了几句,待叶心宁见过礼后,孟长弓才感叹道:“贤侄女英姿勃发,灵气内蕴,真是练武的好苗子啊。但我看她似乎没有真气在身,难道未曾继承大哥衣钵?”
“哎,三弟有所不知,我这女儿双眼怒气太重,性格好强。我怕她学了一些剑法就不知天高地厚,出手挑事结怨就不好了,所以未曾开蒙修习,倒是学过一点活动身体的导引法门。”
说完,他看了张燃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那导引之法,其实是张燃教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看不上。
孟长弓点头认可,又道:“我如今改名叫孟山,取山川隐居之意,前些年在此乡间开了蒙馆,倒是教授了一些好苗子。而且,弟在山上有个良好居处。大哥既然来了,正好相聚几日再一同上山,免得从头开始,诸多不便。”
“如此甚好。”
叶重遇见故人,一时说得热络,倒忘了张燃还在一旁看着,醒过神来,抚额惭愧说道:“还未介绍给三弟认识,这位是为兄新结识的少年英杰张洛张子阳。他是举人身份,一路上多蒙他出手救助,三番两次救得性命,是我父女两人的大恩人。”
孟山听得此言,忙上前见礼道谢。
张燃也不在意,笑着寒喧了几句,见叶重父女二人有了着落,连道:“既然叶先生遇到故交好友,那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孟山闻言色变,道:“可是孟某礼数不周,莫怪莫怪,张公子既是大哥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了!现如今时辰尚早,张公子倒也不要急着赶路,可容某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一番?”
“改日,改日吧,在下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异日有暇,定会前来叨扰孟先生。”
事情的真正原因,张燃却不好多说。
只是与叶重使了个眼色,在叶心宁依依惜别的眼神中,张燃好言劝慰了几句,拱手告别。
离了小镇,张燃面色就变得严肃,吩咐:“老管家,叫所有人把贵重物品全部带上,咱们弃船登岸,买几辆马车,再分头行走。”
“不是去容城吗?水路虽然较远,但顺风直下,更加快捷一些吧。”老管家有些犹疑。
“不,船上已经很不安全了.....等上岸之后,你们就把船推入江心,让它顺流直下……然后,再快马加鞭,多加掩饰,直入容城,于家中商号之中等我,记得千万不要露了口风。”
张燃没有多做解释,与管家护院等人分开后就急急骑乘,一马快行,扬尘而去。
张燃的元神之中警示之意十分明显。
肉身达到先天之后,也是血气潮涌,时不时的有着心悸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敌人找上门来的表现。
更何况,张燃杀了银蛇孔令君后,他沾染上的一丝并未驱除的诡异黑气也在跃动挣扎着,似乎是在向外发送着什么隐晦气息。
这应该是孔令君师门的独特标记,其他人不明白,被追到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张燃既然明白这种信息传导标记,有了心理准备,就随时可以驱除,如今他并没有任何动作,无非是要引走敌人,保叶家父女二人而已。
噌气运到他这种地步,还能说什么呢。
张燃决定偏离路线,引人来追,到时看看敌人是否强大,如果太强大,就把信息标记消除,偷偷逃开。
如果还能应付,那自然是反身杀过。
再彻底清除隐患,断了他们追击线索。
就算他们再怎么样重视徒子徒孙,那银蛇郎君毕竟是一个不入流的弟子,有那么一个时刻关注他的长辈就很了不起了,不可能一波又一波的没完没了的追击报复。
只要斩断这报复的一只手,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张燃就可以高枕无忧。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的想法。
在旁人眼里,以他如今的书生身份,遇到剑仙寻仇,最好的应对方法当然是遁逃远去,隐姓埋名。
在张燃打马离开之后,不但是叶重父女两人洒泪遥遥相望......在镇子南面一侧,也有着一个坐在墙角算命的邋遢老道士抬起脑袋望了—眼。
老道士满脸皱纹,显得十分苍老,一双浑浊不堪的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微微点了点头。
....
屋舍重重之间,叶重望着张燃那一行快马急急远走,眼眶微微湿润。
“张举人对我父女如此情义,真是义薄云天,不知何时方能报答?”
孟山微微疑惑,问道:“那张举人离开的行径十分奇怪,他不进村镇歇息,反而扔下画舫,与众人分道而行,并且不加掩饰的直接快马急急而走,全然不像是进京赶考……”
“唉......”叶重长叹一声,眼泪就流满双颊。
旁边的叶心宁早就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紧抿着小嘴,担心得连话都不愿说了。
叶重转头道:“三弟有所不知啊,张举人肯定是不想让我和心宁陷入危险之中,这种做法正是以身为饵,吸引强敌视线。先前在路上遇到雁门双煞倒也罢了,左右是道上绿林,可是在沿江镇遇到的那位采花贼孔令君,却深有来历,这一次能脱出一劫,斩杀孔令君,说一句遗祸深远也不为过。如果不引开其后寻仇者,我们父女两人实在是十死无生。”
“竟然如此,难道以大哥的实力也不能上场动手?”孟山面色狂变,取下背上长弓,轻抚弓弦,目中露出精光:“可知对头是谁?小弟这些年来身手虽然大不如前,一手弓术倒也没有扔下,不管敌人是谁,也能打个下手。”
他在乡下教书已久,对江湖事件和各类英雄谱的了解自然没有。
所以,听到了孔令君之名,确实没有太多反应。
叶重摇头,“不一样,那些人的手段远非我等可以阻挡,真的寻上门来,别提怎么反抗了,无非就是引颈受死而已。”
叶重当下也不去隐瞒,把路途之中遭遇说了一遍,再说了孔令君的来历,以及其师门势力,方才颓丧道:“张举人文武双全,一身武艺如深海巨潭,根本就看不清深浅,自是强我十倍。
但若说他能对付得了邪派剑仙,自然是没有可能的。只希望他能警醒一点,逃得够快,才能不被追上,否则,否则…
孟山听得心惊肉跳,半晌才长吐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幸亏遇上张公子。”孟山转头望向蹄音消歇之处,眼中全是佩服。
“如此侠义心肠,实在是我辈楷模,这份人情可是欠大了.....不过,我观此人行事颇有章法,谋而后动,应该不会枉自送死。他定然是有着诸多打算,我们暂时也帮不上忙,只能承情了。你与心宁侄女快快去我家躲将起来,千万别再露头,免得枉费了张公子的一番苦心实意。”
多年的隐居生涯,孟山更是谨慎万分。
听明白了前事,连忙急慌慌的引着叶家父女两人进村,并叮嘱一旁村人闭口莫要多做谈论。
叶心宁一面低头行走,眼中含泪,双眉立起.....
她暗暗咬着银牙,右手紧紧握着腰间小剑,心里叫道:“张大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渴望着强大。
...
张燃走得匆忙,看起来就像是义薄云天、一腔肝胆照。
先把恩情做到实处,做到深处,这才出镇赶赴蜀山山脉下最繁华大城。
城里人多,官府势力强大,还可能有着不知名的高人藏身.....一般邪派高人再怎么肆无忌惮,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在城里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