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那一面，张燃是在小镇上遇上他。

当时这老道士枯坐在杏花村门口，一副江湖算卦的神棍模样。

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蓬乱，满脸憔悴，只能看出落魄。

再一次是在容城望江楼时。

那时的老道士仍然显得邋遢，全身却散发着一股子狂狷霸道之气，扮足了江湖异人怪客模样。

而此时的老道士，跟前两次却完全不同。

他双眼虽然仍然多白少黑，看起来是个瞎子。但是须眉整洁，衣服浆洗得干净，道袍飘飘之间，恍若即将乘风而起。

开口大笑之时，声若洪钟，群山回荡，说不出的高雅豪迈。

让人见着，生生忘掉了他的年龄，只觉得这是一个高手高高手。

见着这种形貌气度，此时的周玉书就算是瞎了，也不至于还弄不清楚老道士的身份。

没错了。

肯定是剑仙。

这也正是周玉书纳头就拜的原因所在了。

不管是福至心灵，还是苦难后终于遇到救星的庆幸，他终于还是拜师了。

而那个瞎老道士呢，当然也是千肯万肯。

嘴里说着考验周玉书，估计也只是走走过场，并没有真的当做一回事。

张燃面上仍然笑着，远远看着，看起来没有一丝的羡慕嫉妒恨。实际上他看着这一幕拜师情景，暗地里早就看直了眼睛。

周玉书这家伙从此踏上人生的快车道.....迎取白富美，拜入名门大派，仙业可期。

有这么一个厉害师父罩着，身处天下第一剑仙门派蜀山派，周玉书基本上什么也不用考虑。

只是专心修练，直至境界一一突破，异日破碎虚空，位列仙班也很有可能。

什么是福气？这才是福气。

张燃怔忡出神，看着周玉书，心里感叹着世事无常、神通不敌天数.....就听周玉书惊喜叫出声来。

“子阳兄，你也安全了。”

周玉书早就没了昨夜的凄惶，面上浮显浓浓喜意，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拉住张燃的手，突然落泪：“我就知道子阳兄一定能脱险，你本事那么大，那些凶僧奈何不得你。”

周玉书说完又是一揖到地，眼中满是感激的道：“昨夜分别之后，我匆匆忙忙下得山来，慌不择路心里又焦切，最后又累又饿，就晕倒在唐伯家门口，被彩儿救回家中。来来，这是彩儿，她人很好的，我们已经......已经......”

张燃目瞪口呆，转眼望去，就见到周玉书拉过来的是一个大姑娘。

姑娘明眸皓齿，落落大言的，身上也有着灵秀之气蒸腾，竟然也是修仙练道的好苗子。

其实，就算不会望气，只从那瞎子老道士一双白眼满意的望着彩儿姑娘，就知道老道士是打着收一个徒弟得两个宝贝的想法。

事实上，婚事都被老道士给周玉书指了。

“草，遇难呈祥，不但拜了师，连上好的老婆也给分配了一个吗?”

张燃傻眼，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周玉书身上气运的作用。

“还有，今日清晨就遇见了师父，子阳兄你也是见过的……师父老人家是蜀山四灵八剑之一，流云剑仙瞽道人。是天下有名的道德高±,我给你正式引见一番。”

周玉书眉头一轩，收入了泪水，笑容满面的拖着张燃近前。

“师父，徒儿能逃得生天，全靠子阳兄以命相护。否则的话，徒儿早就，早就.....也没法见得你老人家了。”

周玉书说得情真意切。

张燃连忙见礼：“早就听闻蜀山风光殊胜，山上还有着剑仙居住。今日见着，真是三生有幸。”

他眼神里半真半假的全是羡慕渴望的光芒，一点也不加掩饰。

辛苦谋划许多，做下了一连串的事情，又是救援叶心宁，又是全心全意的帮扶周玉书，把蜀山派的人情做到了极处，到头来不就为的这一步吗？

“如何开口拜师才不显得突兀呢？”张燃心里暗自打着鼓。

说得太直白了，有点挟恩图报。不说个清楚，又担心老道士装傻充楞的糊弄过去。

身旁的周玉书却是个醒目的，眼珠子转了转，就开始求恳。

“师父，子阳兄也十分仰慕仙道，剑术更厉害，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不知能不能一起拜师？若是能与他同门习艺，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

好样的，不愧我白疼你一场。

又是当保镖，又是当保姆，这力气下得值。

张燃闻言一喜，上前一步，就待拜师。

不管如何，先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定下名份再说。

瞽道人闻言一愣，连忙伸手虚抬。

一股无形真气出现，止住了张燃急急行礼的动作。

老道士叹息一声，摇头道：“张公子免礼，不说日前叶心宁的事情，就说昨日之事……你救了玉书，我们蜀山派也算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收入门下未尝不可。可惜的是咱们却没有师徒缘份，你也不属于我蜀山中人。”

这是拒绝了？拒绝得这般生硬，竟似没有商量余地。

张燃心里一沉，面上失落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一路走来“机关算尽”，竟然是竹篮打水，白费工夫。

周玉书在一旁急了，还想要开口劝说，瞽道人摆了摆手止住，正容道：“不瞒张公子，拜师是不成的。老道说话直，你早早的就失了元阳，杂气入体，虽说根骨上佳，却清水染墨，难以扭转。就算是老道把你收入蜀山，百般照拂，日后也难取得什么成就。到头来辛苦奔忙一场，依旧是虚掷光阴，苦熬年华。这样下去，倒还不如在山下纵享荣华富贵，也不至于他日后悔。”

老道士这话斩钉截铁，显然意志坚定，并不是周玉书几句好话可以转变主意的。

张燃尴尬的止住行礼动作，强忍住心头失落，没有再多言，只是笑着与周玉书叮嘱了几句，就转身告辞。

强扭的瓜不甜。

老道士说的这番说词，也对也不对。

张燃对自己的事情最了解。

张洛的身体原本是破了元阳，杂气沉淀，但是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不可以补救的。

只要得了上乘剑修功法，再配合炼气洗髓丹药，把一个身子炼得清净琉璃......轻松得很。

也就是说，消除杂气并不难。

因此，种种说词，其实就是借口。

瞽道人暗藏的意思也很明显，并不是说张燃的资质根赋不行，而是说的气运福缘不够。

所以第一句话，老道士已经说明了。

没有师徒之缘。

什么是缘。

能大兴蜀山就是缘。

能给蜀山，给老道士增添气数就是缘。

张燃本是无命外域之人，别说了气运，他本来就是一张白纸。

张燃辛苦在叶心宁和周玉书这里蹭了一些好处，自身根本乏善可陈。

老道士肉眼虽然是瞎的，心眼却没瞎。

反而看得更清楚，见到张燃趴在蜀山预定好的门徒身上吸取气运，他心里复杂得很。

要他收徒，根本不可能。

如果不是师出无名，恐怕他还会扔出飞剑来赶张燃了。

至于是不是有忘恩负义之嫌，老道士表示并不在意。

区区凡人.....需要理会吗？

如此剑仙，如此缘份，呵呵.....

张燃心内冷然一笑。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所做所为归根结底其实没用。

蜀山能成为天下第一剑仙门派，门内高人名气虽然很大，但并不是说这些高人就是什么大好人。

而且人家不差徒弟，也不差天才.....哭着喊着想要拜入门派的弟子，什么人才没有？他们想要的，其实是能够对门派有帮助的。

无数气运福缘深厚的年轻人拜入门中，百川归流汇成大海，到后来门派才能越来越兴旺，气数越来越兴旺，剑仙之流层出不穷。

就算是一头猪，在无穷气运福缘的抬捧之下，也能成为猪仙。

所以张燃这种气运浅薄之辈，除非能够剑压天下，能够成为蜀山派扫除强敌的一柄利刃，否则蜀山是看不上眼的。

我得告诉你，瞽道人，你不是假瞎，而是真瞎……张燃目光悠悠的望着远方，看着老道士一行人逐渐远去，心里默默想道。

“如果猜得没错，以律元方的神奇手段，肯定能把他自己的福缘气运弄得深厚无匹，直接拜入蜀山，成为扛鼎之人。”

“不能同门竞争，那么自然而然就是敌人，到时候，休怪我不择手段了。”

既然不能借助于蜀山派的气运和秘法来提升，张燃自然只能硬抢。

不把蜀山派的势头打下去，他迟早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本来就是一个选择题。

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

或是共同兴旺，或你死我活。

远处，周玉书一步三回头，直至再也看不见张燃的身影，才黯然问道：“师父，子阳兄剑术高明，为人侠义，我看他也是真心想要拜入蜀山的，为何又拒之于千里之外呢？先前听到孙师兄说过，咱们蜀山如今正要广招英杰，光大门楣，子阳兄怎么也称得上一声英才吧。”

他心里很难受。自从进了红莲寺，自己的表现简直是难看得很，而同为举人的张子阳却义薄云天，光芒万丈。

能以一介书生之身，于凶僧贼窝之中逃离倒也罢了，还顺带把他也救出苦海，在无数强敌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如此气魄，如此情义，足可在坊间传唱。

称之为英雄豪杰之辈，一点也不为过。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种英豪，蜀山派都看不上眼，就这么生生的拒绝了？

瞽道人对周玉书这新收的徒弟甚为重视，态度也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