獩貊暗自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那就是命该如此。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正想过去同他爹行那朝拜之礼。

一个是礼节所在。

在外依旧是上下级的关系。

不能白白让这些人世间的人族蝼蚁们，看了笑话。

再一个是以表赔罪。

他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式，让他搞得分崩离析。

这种重罪放在那座蛮荒天下，其实是已经可以将他打入禁地，在那座冰焰山中，受尽折磨。

说白了。

他还是想要一个坦白从宽的结果。

所以这就是给一个坦白的认罪态度，也好过先死鸭子嘴硬，再被人家给揪住。

那时候既不好受，也不好看。

当下可能不会如何，反而可能还会大肆鼓励他去那座人世间，继续冲锋在前，什么宝贝好处都捞上，没人管他，甚至还会有不少人主动帮他去收敛这些宝贝，而他也确实还会过上不少时间的舒坦日子。

但是。

世间事，往往最怕一个但是。

但是秋后算账，也一定会有，甚至其厉害程度，獩貊都不敢随意揣测。

獩貊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这特么的叫个什么事啊！

只是心中纵然有万般不忿，可是江河大流，泥沙俱下，他能怎么办？

结果有意思的是。

他这请罪之途还未迈出第一步，便瞧见了突兀出现在他身前的梼杌。

此时的梼杌面带惊恐，是真的害怕到了骨子里。

他第一次被拽回来，还是在百花仙子附近。

那时候他虽然骇然，可还不至于到害怕小命要丢的地步。

毕竟百花仙子再强，还能强得过那一位不成？

在那一位的大道术法之下，不一样是得乖乖地变成雕塑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梼杌生性害怕，这一点世间公认，更加毋庸置疑。

而一般来说，但凡有这种性子的人，其实大妖和人相差委实不大，至多就可能性子更加暴虐些。

所以这种性子大都伴随着胆小以及“驱束缚，往舒适”的潜意识。

这种被人家给强行拽回来，并且当做雕像一样地钉在半空中，叫梼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束缚，再远走高飞。

这就是我打不过你，我跑还不行？

只要离得你远远的，天高皇帝远，你能奈我何？

偏偏梼杌还真有这个能力。

结果。

他就被那位大人给强行拽到了獩貊面前。

这就有种“君要臣退，臣暗中捣鬼，那么好，那就直接去死吧”的意味。

所以梼杌这会，可以说惊恐到了极点。

恐怕两三个百花仙子，都无法给他如此巨大的压力。

但到了獩貊这边。

獩貊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大惊。

之前蛮荒三大妖王同百花仙子之间的战斗，他虽因为同三圣人战斗凶险万分，无法分心仔细观看，可一个大致过程，他身为一位妖族大圣，还是能够瞧得一清二楚。

其实在这场架开打的最一开始，他便有过这种顾虑，担心梼杌的胆小性子会坏了大事。

只是在这之前，梼杌曾对着他将胸脯拍得当当响，再三保证不会再发生诸如此类之事，再加之当时他也明里暗里地考察过梼杌许久。

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暗中设计，先骗梼杌去人世界一座还显偏远的小镇村子去大闹一通，然后又暗中给人族之中的强者通风报信，说有大妖为祸人间。

而那一次人族修士为了泄愤，当然更多也是为了削减他大妖族的顶尖力量，一共出动了足足三位圣境强者，去截杀梼杌。

那一场架打得方圆至少千里山河毁灭崩塌，什么山川断流，风云变色，都好似手到擒来一样，是小儿科。

结果梼杌从头至尾，不知为何竟是半步未退，硬生生地打得人族那三位圣境强者死了一个，两个重伤逃遁。

不过那一次梼杌受伤也不少，甚至险些大道断绝。

也正是从那一次开始，獩貊也算是将梼杌认可下了，并且开始向他倾斜更多资源与筹码。

所以那时候梼杌的表现，不得不说，还是可以达到及格线的。

这才有了獩貊也觉得问题不大，稍稍放下心来的后续。

只是獩貊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被那句老话给说中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梼杌在面对生死之际，因为本性使然而转身溃逃的那一幕，让他记忆尤为深刻，也着实让他怒不可遏。

獩貊当时有下定过决心，这次之后，干脆就将梼杌之位，还有他所掌控的大道道则，干脆就换上一个人来继承，不管是水浊还是麒麟，无疑都是上上之选，而且还能同穷奇产生互补之用。

只是这想法都还没来得及实施。

他原本还以为会要耗费比较大的精力和时间，去满世界地寻找梼杌这个缩头乌龟。

毕竟梼杌逃命的本事之高，恐怕其余三大妖王相加起来，都比之不过。

梼杌想要藏匿起来，隐匿气息和身份，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天下之大，他去哪找去？

结果现在却成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但也给了獩貊一个警醒。

他老子的强，远非他现在可以揣测和企及。

现在梼杌突兀出现在他身边，他都无需耗费几多脑汁，就知道肯定是他爹想要清理门户了。

原因很简单。

大妖族荣光。

“大妖族荣光”这五个字，放在那些最底层的小妖眼中，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是注定要豁出去性命也要挣来或是保住的。

但放在如他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妖身上，反而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这中间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则是，他知晓一些生存于世和追求于心中所想的方法，比如在大势之下，悄然另辟出一座“洞府”，然后，再为这座“洞府”增砖加瓦，算是大势之中的一点如锦上添花那般的彩头，若说意义二字，那肯定是无稽之谈，因为锦上添花从来都是站在雪中送炭的头顶上，耀武扬威。

但就因为不重要，才让他有机可乘。

同时在他心里头也有这么个念想，比如去寻找“砖瓦”，或是学习增砖添瓦的方法等等，更加不凑巧的是，为了这个念想他还愿意付出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这“大妖族荣光”五个字。

就拿现在来说。

大妖族的大势，已然倾向于了人世间之中。

那么换作那些地位极低或是极高的大妖，都会将大妖族荣光五字，立于头顶，悬挂于心。

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越是这种时候，便越是死都不能退。

不然一口气退，步步皆退，那么之后的溃败，将会对他大妖族造成灾难性的打击。

可是这对有着其余心思的獩貊而言，又显得不那么重要。

最为明显地一个表现就是，他为了削弱三圣人斩去的那道剑气，毫不犹豫地以他脚下万千大妖的性命来做盾墙。

最终死掉大妖无数，可是他獩貊仍是有实力保存下来。

这在獩貊看来，天经地义。

但事实上是，獩貊只是站在大妖族入侵人世间已成定局的这个大势之上，在作威作福而已。

于他自己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些好处，但有意义吗？

自然没有。

这在獩貊看来没什么，甚至是天经地义。

说白了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又不是那个最高的，至多是自己所构筑的“洞府”一朝崩塌而已，归根结底是属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甚至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他还怕什么？

但放在蛮荒天下那九位眼中，其本质意义又大不相同。

首先必须要挑明的一点便是，这些“大人”，无一不是那早已经大道登顶，与天地同寿的境地，只欠在人间青史留名，并且流芳百世。

这一点放在五座天下中所有坐镇天地的圣人们身上，皆准。

所以“大妖族荣光”这五个字，放在他们身上，就显得格外重要。

已经不仅仅是关乎于“脸面”的问题，更深层次里，可能还暗含了一些关于大道和气运方面的东西，玄之又玄，至少于现在，算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獩貊而言，不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

况且即便他想明白了用处也不大，反而还会扰乱他当下纯净道心，平添烦恼，庸人自扰而已。

可是世间道理又说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自己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既想要吃这碗饭，又想要将自己给“不小心”打碎的饭碗让人家别计较。

怎么办？

只能将功补过了。

所以这会獩貊毫不犹豫，直接转身便直面突兀出现在他身边的梼杌。

杀机不掩。